Intergalatic

＊天黑請閉眼同人衍生，CP為周若青/李子碩無差

終於送走了一組麻煩的、要求特別多的夫妻，得以從那間有空房子待出售的公寓大廈離開時，已經是晚間七點半了。

周若青疲憊地鬆開領帶、還有襯衫的第一顆扭扣，和親切的公寓警衛打過招呼之後快步往停在路邊的車子走過去。他得先把車子開回公司還，然後才能騎自己的機車回家。他扶好了手中的大疊資料，決定暫時不要管還在不停跳通知的手機。他原本答應爸爸今天晚上要帶他去看中醫，只是沒想到最後一組客戶特別難纏，一會嫌浴室太窄、換了一間以後又說浴室太大很難打掃，硬是讓看房的時間拖長了兩倍不只。周若青的火爆脾氣在入了這個行業之後雖然收斂許多，不過也頂多是為了餬口而壓制下來而已，他對於那些仗著經濟富裕而對人大呼小叫的人還是沒什麼好感。以往參與社會運動的他本來是為了個人的理想還有目標入了房仲業（天真，他想），但是現實終究不是給小孩子吃的能從裡甜到外的糖果，除了默默地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他要面臨的最大難關就是經常要面對的討人厭客戶還有他所效力的房仲業本身。

打開車子的中控鎖，他先把資料通通扔到副駕駛座，然後才把自己塞進駕駛座。他在發動車子的時候突然很想要抽根菸，但是在想起他身上沒帶香菸之前，他先想到了某人微微皺起了眉頭的不悅神情。某人從來沒有強制他戒煙，只是用有點嫌棄的表情說，抽菸的人老了以後身體都很臭。

老了以後。

他重重地吁出一口氣，臉上浮現了難以察覺的一抹微笑。

他早就把菸癮通通轉嫁到其他的慾望上頭了，現在大概是因為那傢伙不在自己旁邊，又累了一整天，才會突然犯菸癮。

他低頭看了看手錶，還好在六點多的時候他就先打了電話回家，讓爸媽先開飯、也說了必須改天再帶老爸去看中醫，兩老大概不會浪費時間等他。他原本想要拿出手機，聯絡那個光是待在自己身邊就能讓自己心情平靜的人，但是最後拿著手機的手都痠了，他也還是沒有撥出電話。

還是算了，他記得對方最近也有個忙得亂七八糟的設計案子。

家裡應該會留點飯菜讓我回去熱著吃吧。這樣想著的周若青打消了吃外食的打算，握著方向盤踩下油門。

周若青回家的路上會經過許多間便利商店，經過第一間的時候他還下意識地放慢了速度，思索到底要不要去買包菸來抽，但最後他還是連車都沒停地騎過去，用「不想要老了以後身體會臭」跟「省點錢」兩個理由拼命說服自己。他在老家樓下的騎樓停好車， 拎著安全帽、腳步遲鈍地爬上燈光昏暗的樓梯間，掏出鑰匙打開鐵門，低著頭聲音沙啞地說了聲「我回來了」。

「──把皮鞋放好！」

他才剛剛隨便把腳上的皮鞋蹭掉，客廳裡就傳來一聲叮囑。那句話不是台語、也不是他媽媽或者他爸爸的聲音。

他拎著安全帽、腋下夾著大疊紙本資料，目瞪口呆地看著坐在沙發上，和自己的爸媽一起看電視的李子碩。他不記得李子碩有和他說過今天要來他家的事情。

「你怎麼會在這裡？」周若青劈頭就問。

李子碩微微蹙起眉頭，「你先把鞋子放好啦。」

周若青錯愕地把資料跟安全帽都放到鞋櫃上，這才回過頭把皮鞋拎起來放到鞋櫃裡面。李子碩和周媽媽都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要去廚房裡面熱菜給他吃。

「子碩啊，你坐著啦，媽來就好。」周媽媽慈愛地拍著李子碩的手臂，「你陪爸爸看電視。」

「沒關係啦，阿姨，我──」

「吼，又叫阿姨。」這次周媽媽稍嫌用力地打了李子碩一下，讓李子碩摀著手臂露出驚詫的表情。「我都幾歲了你喊我阿姨，三八，還有吼，都跟你說了叫我媽，怎麼那麼不聽話？」

「子碩啊，」周爸爸的手中拿著一台智慧型手機，那是之前周若青搭配門號方案給爸爸換的。「子碩啊，你過來跟我說一下，啊這個是要怎麼看新聞？啊這個字這麼小……」

李子碩迅速地看了周若青一眼，然後坐到周爸爸旁邊，從旁邊伸出手「喔，就是，按這個圖案……」

「阿弟，」周媽媽在廚房提高了聲音，「你先去換衣服，我熱一熱你就可以吃飯了。啊今天是做什麼拖那麼晚？」

「沒啊，就……」周若青把資料從安全帽下面拖出來，穿上拖鞋之後往房間走去，「就客人要看房子嘛，拖很久。」

「是喔。啊客人要買沒哈？」

「還不知道啦。他們就說要回去討論啊。」周若青一想起今天這組機車客人就頭大，一邊在內心偷偷詛咒他們永遠找不到合適的廁所（雖然這會苦了自己）。他在進房間之前停下腳步，急急轉過頭，「爸，那個中醫──」

「你不要擔心，」周爸爸抬起頭，朝著他擺擺手，「子碩帶我去看了。」

「子──」

他有些詫異地看向李子碩，對方還是垂著視線，拿著周爸爸的手機、替老人家把手機螢幕上顯示的字體大小調到最大。

「你趕快去換衣服啊，還站在那邊發呆！」周媽媽端著湯鍋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時候看到還穿著襯衫站在原地的周若青，兇巴巴地開口催促，「趕快換好過來吃飯，人家子碩為了等你，到現在還沒吃飯，你還不快一點！」

周若青這才慌慌張張地逃進房間。他關上房門，在自己床腳邊看見李子碩堆放著的電腦提袋和背包，難以言喻的複雜感受扭緊了他的腹部，讓他跌坐在床尾邊，雙手在腿間交握，遲遲無法站起身來。

他想起他第一次帶李子碩回家，緊緊牽著他的手，然後在一臉驚訝的爸媽面前跪下的景象。

爸、媽。周若青全身都在發抖，聲音也跟著顫得亂七八糟。爸，媽，我喜歡子碩，我想跟他在一起。

李子碩跪在他旁邊，已經因為太過緊張的關係而默默落淚。爸媽遲遲沒說話，周若青繃緊神經、等待著任何一句怒罵或者一頓毒打，他是家裡的獨子，家裡經濟儘管稍嫌拮据，但從來不吝於栽培他。辛苦養大的兒子將來不娶妻生子，而要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周若青知道老一輩的人對此可能會有多大的反彈。

他默默地攢緊李子碩的手。他還沒有想過如果兩老反對他和李子碩的話，他該怎麼辦，他只知道他這輩子絕對不再放開這個人。

子碩啊。然後，他爸爸開口了。子碩，你喜歡若青嗎？

李子碩話都說不出來，只在周若青身邊拼死命地點頭。

那就好。他爸爸只是這麼說。人喔，一輩子不一定能碰到幾個好人，若青他能碰到你，很好。

周若青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他爸爸蒼老的眼睛看著他們兩個，眼角閃著淚花，但是向來嚴肅的神情透著笑意。而他媽媽已經淚流滿面，一隻手摀著嘴巴，伸出手把李子碩拉起來。

若青齁，終於比較會挑人了啦。他媽媽拉著李子碩的手，哭著數落周若青。之前帶回來那幾個小女生，一個比一個不懂事，沒一個像你啦，子碩，你要照顧好若青，知道嗎？

李子碩踉蹌地哭出聲音來，縮著肩膀坐在周媽媽旁邊，只是一直點頭、一直點頭。周若青被爸爸從地上拉起來，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雖然在笑，但是他同時也和李子碩哭得一樣慘。

「周若青！你是在睡覺喔，快點出來吃飯！」

周若青回過神，被媽媽的叫聲嚇得抬起頭，這才想起他應該要換衣服然後洗手吃飯：「好啦！」

周媽媽得到周若青的答覆之後就扔下他，轉回去催促李子碩吃飯：「子碩啊，快過來吃，你餓了吧？緊來，這個雞腿給你……」

「不用啦，阿──媽，你留給若青，他今天很累。」

「欸，啊你還帶阿爸去看醫生內，阿弟什麼都沒做。快吃。」

李子碩笑了，周若青完全可以想像對方的樣子：雙眼和嘴唇都彎出溫柔的弧度、眼睫垂著掩都掩不掉的柔和。「留給若青啦，媽。」

周若青套上在家裡穿的長袖T恤，對著自己感慨地搖搖頭。他已經不知道誰才是他媽媽的兒子了。

晚上八點半，周若青終於換好衣服、洗好手，在那張已經用了十多年的圓桌前坐下，拿起因為自己洗碗的時候打瞌睡而敲出一個缺口的碗，往嘴裡扒了一大口白飯。

李子碩坐在他身邊，沉默地咀嚼的嘴裡的青菜。兩個老人家已經在李子碩的勸說之下先用過晚餐了，他自己則說還不餓、不想讓若青一個人吃飯，所以拖到現在才和周若青一起吃晚餐。周媽媽坐在李子碩旁邊，一邊叨唸著男孩子都沒長肉、一邊拼命往李子碩盤子裡面挾菜。

「媽，沒關係啦，我自己挾就好。」李子碩在周媽媽再次往他盤子裡放下兩大塊土雞肉的時候笑著說，「去看電視好了。」

「不行啦，你看你這麼瘦，一定每次都沒有好好吃飯。」

「媽，讓子碩自己吃啦。」周若青伸出筷子，想替李子碩稍微解決一下盤子裡頭的配菜小山，卻被周媽媽在手背上結實地打了一下，痛得他大聲抗議。「欸！」

「你也是！平常到底有沒有好好照顧子碩？」

「我──啊我又不是每天都會看到他。」周若青沒好氣地咕噥，還偷偷瞪了李子碩一眼。李子碩只是微微噘起嘴，挾起土雞肉、用牙齒把肉撕下來。

「子碩啊，」周媽媽溫柔地拍拍李子碩的肩膀，「我看阿弟也該搬出家裡了啦，啊你家裡如果有房間，看要不要讓阿弟搬過去跟你一起住，讓他照顧你。房間不夠吼，現在阿弟啊工作方便，讓他找一個啊。」

李子碩連忙搖頭：「我沒關係啦，我可以照顧自己。你們比較重要。」

「吼，我才不用他照顧，他不煩我就很好了嘿。」

「媽！你讓子碩吃飯啦，」周若青滿嘴白飯，沒好氣地說道，「一直跟他講話，他想吃也吃不了。」

「態度那麼差。」周媽媽氣呼呼地嫌棄道，「你最好不要這樣對子碩說話嘿。子碩，如果阿弟欺負你，跟我說，這傢伙有時候沒好歹，不打不聽話。」

李子碩噗地一聲，不小心從鼻子裡噴出一粒飯粒，急忙捂住鼻子，捻起那粒飯粒抹到面紙上。周若青放下筷子，伸出手在桌底下掐李子碩的大腿，讓李子碩驚慌地轉過頭來瞪他。

「妳讓他們好好吃飯啦，」在客廳的周爸爸催道，「不要一直在他們旁邊囉嗦。」

「吼，好啦，我去摺衣服。子碩，吃多一點嘿。阿弟，給子碩多挾一點菜，聽到了嗎？」

周若青揮手驅趕自己的媽媽：「知道啦、知道了啦，妳緊去，讓子碩吃飯，賣岔啦。」

這次換李子碩在桌子底下給了他的大腿一拳。「你態度好一點。」李子碩用氣音唸道。周若青突然覺得好委屈，自己的爸媽好像只疼李子碩，李子碩又向著兩老，他的地位簡直一落千丈，可憐得要命。

老人家的體力不好，九點半的時候就先回房間睡覺去了。周若青比李子碩早吃飽，於是搶著把碗盤都收了，在李子碩來得及提出抗議之前便抓起海綿擠了滿手的洗碗精泡泡，對著嘴裡塞滿飯菜、抓著空碗衝進廚房的李子碩露出「你能拿我怎麼樣」的表情。

「嗯嗯嗯嗯嗯嗯！」李子碩憤慨地發出一串字面意義難解的聲音。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周若青得意洋洋地說，抓走李子碩的碗放進洗碗槽。「今天很晚了，你睡我家。我衣櫃裡應該有你的衣服，你先去洗澡。」

李子碩努力地咀嚼著嘴裡的食物，看上去像極了在進食的小動物。他在周若青洗好了兩個飯碗的時候好不容易把東西都吞下去。「我來洗啦。」李子碩輕聲說道，一隻手推了推周若青的腰，「你帶客戶看房子很累吧，先去洗澡。」

「我洗都洗了。」周若青沒打算聽他的，只是拉開廚餘袋把盤子上的蔥蒜倒進去，「你快點去洗澡，然後回房間等我。」

「你──」

周若青嘖了一聲，扭過脖子直接往李子碩的嘴唇親下去。

「李子碩，你最懂我了，知道我很累的話，就快點去洗澡然後回房間等我。」

他故意朝李子碩擠眼睛。李子碩瞠圓了眼，有點手足無措地垮下臉，最後只得悶悶地咕噥了三個字，竄出廚房回房間拿換洗衣服去了。

周若青低聲笑了起來，他和李子碩實在認識得太久，因此不論對方說得有多含糊，他都聽出李子碩說的那三個字是「大猩猩」。

周若清洗好碗之後，把廚房和餐廳都粗略地整理過，在客廳留下一盞夜燈。他在傳出水聲的浴室門口停下腳步，內心興起推門進去、對李子碩惡作劇的念頭，但他最後還是沒敢真的這麼做。在李子碩的住處還可以，但是現在在自己家裡、父母都在，他實在沒把握若是擦槍走火了，自己能忍得下來。

他回到自己房間，坐到書桌椅子上，拿起早先扔在桌上的資料。他明天也有一組要看屋的客戶，是一對很可愛的新婚夫妻。他介紹了幾間屋齡在十年上下、交通還算便利、生活機能也挺不錯的房子，價格雖然因為近年房價高漲的關係很不好看，但是他會想辦法居中協調。

周若青在專注之間沒有注意到浴室的水聲停了，他閱讀著手中的資料，偶爾拿起手機回覆客人的問題，李子碩都回到房間了他也沒發現。

「若青。」

他被李子碩落到自己肩膀上的手嚇了一大跳，李子碩被他驚慌的神情逗笑，一邊用毛巾擦拭溼漉漉的頭髮，一邊收回手。他身上穿著之前過夜時留下來的短褲，上半身卻是周若青穿了好幾年的長袖T恤。周若青被這個景象弄得有些混亂──李子碩站在他的房間裡面，穿著他的衣服，身上的味道是他的家的味道。周若青的房間沒什麼變，只是少了學生時代的用書，多了出社會後工作的資料，而李子碩站在這間裝滿了他的慘綠少年時代回憶的房間裡，如此奇妙又如此自然地融入。

李子碩注意到周若青的視線，低頭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對不起，我找不到我的衣服。」

「沒差啦，我大概不小心塞到哪了。不過你穿什麼短褲，今天那麼冷。」周若青不悅地看著李子碩暴露在空氣中的那一截小腿，「你沒有長褲的話穿我的啊。」

「不會冷啦，而且我喜歡穿短褲睡覺。」李子碩掀開床上的被子鑽了進去，整個人趴在周若青的床上，伸長了手從他的背包裡找出眼鏡盒。戴上了眼鏡的李子碩看上去年輕了許多，圓框眼鏡還給他添了點傻氣的感覺。周若青還挺喜歡現在這個只有他能看見的李子碩──應該說，一直都滿喜歡的。

「你快點去洗澡，」李子碩坐起身，把被子裹在身上，「等一下我會把地鋪打好。」

「打什麼地鋪，一起睡啦。」

李子碩搖搖頭。「你這單人床欸，怎麼睡。」

「你也太狠心了吧？我在外面累了一整天，現在你叫我睡地上。」

「誰跟你說我要讓你睡地上！你很小氣欸，我現在借坐一下都不行嗎──」

周若青拋下手中的紙張，不由分說地朝李子碩撲過去。李子碩低低地驚呼一聲，還沒來得及逃開就被周若青牢牢地壓在身下，兩個人在床上滾作一堆。

「周若青！」李子碩的眼鏡都被撞歪了，壓低了聲音惱怒地低吼，「我洗過澡了欸！」

「那又怎樣，洗過就不能抱喔？」周若青得寸進尺地把全身重量放到李子碩身上，「還是你嫌我髒，不會吧李子碩。」

「你走開啦！」李子碩推擠著周若青的胸口，力道不大，要不是不想推開就是不敢對他用力，而不論對方的本意是前者還是後者，周若青都欣然接受。「周若青，你累了就去洗澡行不行，不要這樣拖時──」

「我今天好想你，子碩。」

周若青靠在李子碩耳邊懶懶地說。這句話果然瓦解了李子碩所有的抵抗，兩隻手猶豫了幾秒便投降似地探到他背後，安撫似地拍了拍。

「去洗澡。」李子碩柔聲催促道。「很晚了，你明天還要上班。」

「你也要上班。」

「廢話。」

「你今天為什麼會來？」周若青蹭著李子碩濕答答的髮鬢，他們家用了五、六年沒換過的洗髮精出現在李子碩的髮間時，彷彿換了個香味，變得格外有誘惑力。周若青忍不住把鼻尖蹭到李子碩耳後，用力深吸了一口氣。李子碩在他身下抖了抖，不小心悶哼了一聲。

「因為你之前提過今天要帶爸去看中醫啊。」李子碩小心翼翼地說，厚實的聲音低柔，讓人安心：「我今天開完會之後就不一定要待在工作室，想說反正，就、想說我可以來陪你跟爸媽。然後聽到媽說你回不來，我就先帶爸去了。」

房裡一片安靜。周若青的沉默讓李子碩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若青……？你生氣了嗎？」

「我幹嘛生氣？」周若青啞著聲音問道，「而且我幹嘛要生氣啊。」

「我不知道，因為你一副我不應該來的樣子啊。」

「你很奇怪，認識這麼久，我有哪次真的生你的氣？」

李子碩的喉間跳出一個突兀的顫音，但他並沒有要說完這句話、甚至這個字的打算。周若青幾乎在那個瞬間就明白，李子碩想起了那座山、那間民宿，在那間房間裡面為了一把匕首而起的爭執。

其實那不難理解，但是當時的撲朔迷離給這場爭執蒙上太多層濃霧。他在某個夜晚被惡夢襲擊，汗流浹背地摔下床時想起了這個回憶，然後他驀然驚覺，其實李子碩也和他相信他一樣、毫無條件地信任他。如果李子碩不相信他，大可以和黃毓秀一起嘰嘰喳喳地質疑他、也可以不要再和他睡在一個房間，更不需要私底下才來問他左撇子的事情。他還是有點氣，氣李子碩居然真把這些問題拿來問他。但是換個方面想想，李子碩未嘗不是相信他才這麼問。

周若青悶悶地咕噥，不過只是幾個很沒有意義的詞。

「……謝謝。」最後他這麼說。

「嗯。」李子碩溫柔地應道。

他們就這樣擁抱著彼此，周若青暫時不打算鬆開李子碩，李子碩也不再催促周若青去洗澡。周若青懶洋洋地給了李子碩幾個親吻，李子碩也顫抖著回應他，不管過了多久，李子碩似乎改不掉緊張的習慣，每一次親吻都帶著成熟不了的青澀。周若青的心跳失速，和他貼著胸口的李子碩也不遑多讓。

「欸李子碩，」周若青把手指埋進李子碩的頭髮，皺眉想著他實在該把人抓去吹頭髮了，卻又捨不得放開。「我今天又想抽菸了。」

「可是你沒抽。」李子碩毫不猶疑地指出。

「嗯，」周若青吁了口氣。他喜歡了那麼久的李子碩就在自己懷裡，與菸癮截然不同的慾望淺淺破土而出。「你要是又跟我冷戰的話就太麻煩了。」

「喔。」李子碩悶悶地哼著，「我也不是說你完全不能抽，只是你之前真的抽得太兇了，沒半天就一包……」

「我們一起找個房子吧。」周若青沒頭沒腦地說，「我們一起住。找個離我家近、離你家也近，你上班方便的地方，然後我們一起住。」

「你的條件也太多了吧。」李子碩有些困惑地咯咯輕笑。「而且這跟你想抽菸有什麼關係？」

「你忘記我現在是做什麼的嗎？找這種的最方便了。」

「你還沒說，這跟你想抽菸有什麼關係？」

「你白痴喔，」周若青罵道，但語氣太過柔和、一點殺傷力都沒有，「你在的話才可以監督我啊。」

李子碩的手滑到周若青的頸後，無意識地輕輕搓著他的髮根，讓周若青舒服到意識一飄、差點就這麼睡過去。

「你想抽的話，多的是辦法瞞著我抽。」李子碩沉靜地說，「這跟監督沒關係吧。」

「哼，」周若青撐起身子，甩了甩頭讓腦袋清醒一點。他隨手撥了撥李子碩的頭髮，然後從李子碩身上翻下來，在旁邊躺下。「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轉過頭去看李子碩的側臉。李子碩直視著天花板，眼睫毛微微顫動著，眼角隱隱約約看得出一些水氣在匯聚。

周若青沒來由地覺得愧咎，他到底給了李子碩如何煎熬的十年，現在才會讓李子碩能夠因為一點小事就露出感動得要死的表情。

「欸，李子碩，怎麼樣啦。」周若青用手指去勾李子碩的手。「跟我一起住好不好？你那邊也不錯啦，但是太小了，一張雙人床都放不下。我們找個有間能放雙人床的房間的小房子就好了。」

李子碩還是什麼都沒說，他別過臉，讓周若青除了他的後腦杓以外什麼也看不見。

「……爸媽怎麼辦？」李子碩的聲音硬梆梆的。「他們會很寂寞。」

「我們還是可以常常一起回來啊。而且我現在本來就一星期會到你那邊住幾天。現在只是換個地方而已，我們生活習慣又不用變。」周若青輕快地說，「你不用擔心我爸我媽，我回家的時候被嫌得超慘的，一直被唸說長這麼大了還在賴家裡。」

「既然不用變，幹嘛要換──」

「欸，」周若青不悅地打斷他：「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以為我真的會只讓你一個人付房租嗎？」

李子碩畢業之後就從家裡搬出去住了，而現在周若青一個星期有四天都住在李子碩的那間小套房裡。周若青提出好幾次要跟李子碩一起攤房租，李子碩都板著臉說這房子是單人的，周若青來了也都睡沙發，沒有分攤房租的理由。周若青早就想找個適合兩個人住的房子，不然明明都在一起了，卻因為那張單人床而不能睡在一起，也太委屈了吧。

李子碩沉默著不說話，周若青也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天花板。燈罩的附近因為房子老舊、也因為幾次地震的影響而有向外輻射的龜裂痕跡，另外床鋪的上方還被香菸薰得有點發黃。這是他曾經差點誤入歧途也想要守護的房子，很老、很破舊，在某些人的眼裡也許根本不再值得努力捍衛。但是那些人的家人不住在這裡，他們的生活不在這裡紮根，他們不會在回家之後看到自己的爸媽坐在這裡收看八點檔連續劇。

他想守護的東西不多，而現在多了個李子碩。

「李子碩，」周若青捏捏李子碩的手，「我今天回家看到你跟我爸媽一起看電視，就覺得，欸我真的也有個家了。」

李子碩還是只肯讓周若青看他的後腦杓，但是那一聲響亮的吸鼻子藏都藏不起來。周若青用力地扯了李子碩的手臂，把人扯到自己身邊，再半拖半拉地把李子碩翻到自己身上。李子碩的臉因為憋哭的關係都憋紅了，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紅通通淚汪汪的、鼻子下面掛著兩管鼻涕，看上去又可愛又可憐，還有點慘。周若青捧起李子碩的臉，抬起脖子去吻他。

「愛哭鬼，」周若青抹著李子碩的臉頰笑道，「欸你好奇怪，我們早就一起住了，為什麼現在要哭成這樣啊。」

李子碩扁著臉笑了，但是掛著的鼻涕隨著鼻息不小心噴到周若青臉上。周若青愣了一下之後嘴裡立刻炸出一陣無法無天的大笑，嚇得李子碩趕忙用手捂住他的嘴，同時也因為鼻子下那兩管鼻涕而羞得漲紅了臉。

「唉，」周若青嘆了一口氣，伸長了手抽出一張面紙幫李子碩擦鼻涕。「你真的很可愛欸。」

李子碩抿著嘴眨眨眼。「你到底要不要去洗澡啦、」

「唉唷，再讓我抱一下嘛。」

「你每次都這樣然後就會睡著，若……快點去洗！」

李子碩在周若青去洗澡時（終於），熟練地找出收在衣櫥裡的棉被跟巧拼，在床鋪旁邊打好地鋪。因為周若青到他家睡覺的時候總是睡沙發，所以他們協調好，如果李子碩來周若青家裡過夜的話，李子碩就是打地舖的那個。

不過協調好歸協調好，周若青要不要聽話又是另外一回事。李子碩常常睡到半夜醒來，發現周若青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床上爬下來，跟他一起睡在巧拼上。

今天周若青乾脆省掉前面一個步驟了，直接在熄燈之後鑽進李子碩的被窩，跟他在巧拼上擠成一團。

「巧拼好硬。」周若青抱怨道。「我也快到不能睡地板的年紀了，唉唷。」

「那你去睡床上嘛。」李子碩推了推周若青的腰，周若青只是親暱地揉揉李子碩的肚子。

「欸我最近有看到一間還不錯的喔，」周若青悄聲說道。他的一條手臂枕在腦後、一隻手摸索著牽起了李子碩的手。「離你家跟我家都很近，到你公司也不會太遠，兩房一廳。」

「我們吵架的時候我就可以睡客房了。」李子碩低聲笑道。

「開什麼玩笑，沒有客房，那間我要弄成書房。」周若青嗤道。「吵架不隔夜。」

「亂講，以前你每次一生氣就會氣三天，」李子碩埋怨似地說。「我去你班上找你你還假裝不在。」

「我哪有！」

「高中的時候啊，像是我放學的時候因為教黃毓秀數學、結果沒辦法去看你打球，你就跟我生氣，說我不夠兄弟。」李子碩數落道，而周若青愈聽愈心虛。

「以後我不會了啦。」他討饒道，「那都多久以前的事──」

「然後呢？」

「什麼然後，」周若青困惑地愣了下。「我不是道歉了嗎、」

「我是說看房，周先生，看房，」李子碩轉過頭來看他，就算在黑暗中、那雙眼睛也顯得如此閃閃發光，柔和非凡，「你什麼時候要帶我去看房？」

早先回家的時候，看見李子碩和他爸媽坐在一起的那種強烈的感動又一次襲來，周若青深呼吸、然後嘆息，湊上前去親吻李子碩的嘴角。

「下星期六？」

「好。」

周若青微笑著閉上眼睛，相信今晚自己能夠有個好夢。